《当代修辞学》
以我几十年的写作实践觉悟,“找寻”两字便可全部概括。
起初,我读迅翁的《阿Q正传》,被一种说法吸引:Q字正是阿Q形象的写照,那圈下的一撇,恰如阿Q头上的辫子。于是,我带着这个疑问读小说,读完又去找各种材料,我想弄清,这辫子阿Q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。
差不多大二的时候,我就开始毕业论文选题的谋划,相声语言和修辞方法是我关注的两大范畴,自然,这两方面的书和杂志我一定不会放过,我找所有能找得到的东西,寻找本身就是一种熟悉的过程,归纳整理也会让你思想出现火花。寻找的过程还是一种放弃,大三时,我将相声语言搁置,专攻修辞手法,那些中外名著及当代文学作品里有趣的修辞手段,让我乐此不疲。虽没成为修辞学家,但保存着的数千张文摘卡,却是一种暗示,那里有最初的文学训练。
“找寻”,将“找”放到“寻”前头,是故意的,我以为,“找”比较简单,显性的,“寻”要复杂一些,隐性暗含,需要研究、推求,如果能将隐藏着的,少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东西寻出来,那就是新的发现。
近年来,我写历代笔记新说系列,就是不断找寻的过程。
《霓裳的种子》,起初的题目叫《初为霓裳后六幺》,它源自我们熟知的《琵琶行》,白乐天和一帮朋友离别,酒喝了一程又一程,却有点无趣,因为没有音乐相伴,琵琶女来了,大家添酒回灯重开宴。那琵琶女,京城一级演奏员,功夫十分了得,转轴拨弦三两声,未成曲调就先有情。某天早晨上班途中,我开车行至中河高架的浙工大段,听到男中音朗诵琵琶女的“初为霓裳后六幺”,下意识地一脚轻刹,直觉认为,这是一篇文章的题目,此前,我正读完唐朝崔令钦的笔记《教坊记》,那里清楚地记载着唐代的四十二种大曲,霓裳和六幺均在其中,而且,霓裳曲极有故事。
接下来,我就开始找寻霓裳这颗种子,它是如何萌芽,如何鼎盛,又如何衰退,如何沉寂,如何消亡,直至重新复生。找寻过程艰难而又快乐,状态常常是这样的:刚刚将李隆基弄清楚,杨贵妃紧跟而来,刚刚弄清唐朝的乐坊制度,宋朝的宫廷宴会规制也马上要了解,元朝为什么销声匿迹了?明朝为什么也不见很复显的迹象?洪昇为什么要写《长生殿》?李隆基和杨贵妃最后为什么成了主角?松阳高腔中为什么有霓裳曲的骨干音?李肇的《国史补》、沈括的《梦溪笔谈》、周密的《武林旧事》,诸多笔记中去寻蛛丝马迹,还有诸如《宋代笔记诗学思想研究》、《宋代笔记在汉语词汇学理论研究中的价值》等非常专业的理论专著,甚至要读王国维的《宋元戏曲考》,这书一时找不到,专研戏曲的郭梅教授帮我找到了PDF版本,那一段时间,我有个梦想,就是像欣赏纳西古乐一样看一场《霓裳羽衣曲》的舞蹈和演奏,我问过浙江歌舞团的朋友,说全国也没有。如果不是鲁晓敏邀请我去松阳的讲座,我一时半会还不会关注松阳高腔,一千四百岁的叶法善就不能复活,《霓裳的种子》就结不了尾。
如果要说找寻的基础,愚以为有两方面的阅读和训练比较管用:一是哲学,主要从联系的角度,一切学问最终也会归宗到哲学;二是修辞,主要从方法角度,字词如何巧妙打开,词语在句子中的最佳秩序,都是修辞,它是压箱底的技法。
接下来的许多时间里,我将要找寻数位历代著名笔记作家的前世“今身”,段成式、沈括、洪迈、叶梦得、周密、刘基、冯梦龙、李渔等,我要跟他们谈天说地,我要跟他们和诗对韵。看哪,唐朝“娱乐记者”段成式已经在拈须嘲笑我了:陆布衣,慢慢研读吧,《酉阳杂俎》就够你喝一壶了!(陆春祥)